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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注水:大小拍卖公司都“水肿”
艺术品假拍情况究竟有多严重,艺术品拍卖市场“水肿”有多厉害?《收藏投资导刊》编辑部主任毕武英说,中国拍卖市场注水率近年来有所下降,但由于手续费的诱惑,“注水率”依然不低,主要集中在中小拍卖公司。
毕武英说,拍卖注水主要是文书画和瓷器类。前两年拍卖公司好大喜功,为了抢占所谓的市场份额,在公众面前迅速提高自己的影响力,一些拍卖公司都喜欢去攀比数字,客观上让全国的拍卖市场成交额成了“注水猪肉”。
毕武英说,现在拍卖市场注水率依然不低,但相比前几年稍微好一些。“中小拍卖公司因为上拍的东西一般质量都不高,主要是靠手续费在挣钱,但现在大拍卖公司更倾向于真拍,因为只有真拍才能拿到20%的佣金。”
除了主动“注水”,拍卖公司也有被动“注水”的情况。毕武英分析,一种是“结款难”。“有的买家举牌时很兴奋,哗一下举了1个亿,回来一看没有那么多钱,怎么办?肯定就要毁约。但是这种买家常常是大拍卖公司的常客,拍卖公司也不愿意和他撕破脸,这笔生意实际上就没做成。
另一种是货本身有问题。拍卖公司实际上是一个卖方市场,真品少、珍品更少,对于肯出货的大藏家,拍卖公司是“捧在手心怕化了”,天天求着他们拿藏品上拍,给公司打品牌。这时候大藏家就会掂量了:我手里有好东西,也有差东西,甚至是高仿,既然拍卖公司求着我,那就真假好劣混在一起搭售,但这些差东西、高仿,在拍卖结束后,很可能就被买家发现,最后导致毁约。
毕武英说,这两种情况,都会让拍卖成交额虚高。现在“结款难”的坏账率,在大拍卖公司也估计超过10%。而且,越是天价拍卖,“结款难”越容易发生。今年以来,这种现象更趋严重。
市场调查
名家字画收藏,赝品九成以上
近年来,只要是名家的作品,在中国艺术品市场均有骄人战绩:5月12日,著名画家李可染的作品《韶山》在中国嘉德拍出1.24亿元,成为众所瞩目的“冲亿大户”。但仅仅20天后,李可染的《万山红遍》又在北京保利以2.93亿元成交,刷新其作品拍卖纪录……而在世名家的作品,无论是范曾还是史国良,价格都高达十几万元/平方尺。
但更加兴旺发达的,却是全国各地的赝品字画市场。几乎所有名家,都避不开赝品的“如影随形”,无论是拍卖场上,还是艺术品店里,无论价格是几百元还是上百万元,都很难“保真”。一位行家告诉羊城晚报记者,全国名家字画收藏市场中,九成以上都是赝品。由于赝品太多,行内已经见怪不怪,更倾向于用“仿”字来取代刺耳的“假”、“赝”。
北京
高价拍来印刷字画科技仿画大行其道
说起从拍卖行买回“印刷赝品”的经历,在收藏圈里摸爬滚打近20年的郝先生既气愤又悔恨,“这真是‘老革命’遇到新问题。”郝先生说,2010年5月,他在中国嘉德拍卖公司的春拍上看中3幅近代名家字画,经过竞拍,以20万元的价格中标。“中午取回拍品,在自然光下打开一看,发现情况不大对,都是印刷品。”
郝先生立刻折回拍卖公司要求退画,但拍卖公司否认了是印刷品的可能。接着,郝先生又将3幅字画送到文化部文化市场发展中心艺术品评估委员会进行鉴定,3位分别来自北京故宫和荣宝斋的专家给出结论:其中两幅并非真迹,另外一幅结果也待定。随后,他又请印刷界的专家进行鉴定,得到的答案是3幅均为印刷品。
“自从这起案件被媒体曝光后,很多有相同遭遇的收藏家或明或暗地对我表示支持。”郝先生说,他逐渐明白,这起案子掀开的仅仅是书画复制的冰山一角。
业内人士介绍,国内高仿印刷书画的印制、销售、拍卖已经形成了产业链条,并流入了艺术品交易市场。羊城晚报记者了解到,在北京的字画市场,卖得最好的画,就是万把元的高仿画。
文物行家、电视连续剧《雾里看花》文物总监李广琪告诉羊城晚报记者,以前的仿字画,往往靠老画家手绘,手法娴熟、技艺精湛的高仿品很少;时至今日,科技仿画也能骗过行家。
“相比器物市场,字画市场的仿品更多、更滥,北京流通的大概9成以上都是仿字画,因为仿字画比仿器物的成本更低。买一台大图扫描的打印机,哐哐哐就送出来一张张仿字画,投入成本很低。高仿老画还要买张老宣纸,高仿现代画连老宣纸都不用。天津就有一批仿字画的生产工厂,里面都是流水线。仿的好的字画,拿货价都要几千元一张,到了终端市场,上万元一张是常事。”
在北京某书画印刷公司,记者看到了这样的印刷流程:首先扫描原作,采集数据并输入电脑;随后把电脑显示的颜色转化成印刷色系;最后就是控制墨滴分布,打印作品。在印刷过程中,颜色、位置都由电脑程序控制,非常细致,连国画中难以模仿的渐变效果也可以完全实现。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杜大恺在接受《中国文化报》采访时也表示,喷墨印刷品一般人难以识别,只有专业画画的人,才有可能通过画的颜色、墨附着在纸上的感觉来区分真假。最近,他看了国内几家大拍卖公司的预展,“根据我的判断,其中有相当数量的假画,情况很严重。”
西安
真迹80万仿品3千书画市场赝品泛滥
如果说北京仿字画很多已经是“流水线制造”,那么在长安画派的发源地陕西,仿字画依然是“手工艺品”的天下。
在西安新开的大唐西市古玩城里,鸿都轩开门迎客,墙壁上摆着王西京4平方尺的大画。陪同记者的字画经纪人卢迪(化名)扫了一眼,很不屑地说:“假的,真画怎么样也得100万元,他就随便往墙上一挂,脏脏破破的,怎么可能是真的?”
在小东门古玩城的喜古堂画廊里,正中是一幅刘文西4尺三裁的仕女图,画中少女穿着和服,盘着发髻,右手拈着一枝雏菊,笔触大方柔和。店老板开价40万元。卢迪看了看,私下告诉羊城晚报记者:“还是假的。画上没有题字,就是为了避免露馅;印章也和真的有区别。真画按照这个尺寸,市价是80万元,老板开价40万元,已经等于告诉你是仿画,一般2万元能交易。这类中仿,进价是3000多元。”
卢迪在字画行业做了20多年,经手的画不下上万张。在他眼里,仅西安字画市场,就能养活几万人,全陕西省大概一年的流转额超过100亿元,按照价格比例来算,其中仿字画占到30%;从数量上来算,仿字画高达99.9%。“一真难求!我的那些‘真家伙’,都是跟着画家鞍前马后伺候多年,人家才肯卖给我。无论是新开的大唐西市,还是历史悠久的小东门古玩城,虽然一半店家都卖字画,却几乎全是仿品。”
卢迪说,在陕西,最好卖的是本地长安画派中尚健在的画家的画,包括刘文西、王西京、崔振宽,等等,而老一代画家包括石鲁的画,市面上根本找不到真品,“真画比定期存折的利率高多了,一年翻个跟斗,比买房子还挣钱,不是实在缺钱,谁舍得拿出来卖?我在市场上只见过一幅石鲁真品。”
在陕西,仿字画也分三六九等,但各有买家、市场火爆。“买画的人,没几个是研究字画的;即使是卖画的,能看懂名画的也百中无一;真正看得懂画的人,反而买不起画,因为精力都拿去看画了。如此下来,直接导致大量仿画的存在。也催生了一批画仿画的画家。刘文西一张真画100万元,高仿一张卖万把元,一个月画几张精品,也足够衣食无忧了。”卢迪说。
“换一个角度看,甚至可以说,只要是好的仿字画,原本也有不低的艺术价值。现在不少名家作画敷衍了事,反而是仿画画家们,为了生存费尽心思,煞费苦功,甚至画得比原著画家还要好。”卢迪感慨。
行家揭底
“雅贿”经济 催生赝品火爆
仿字画市场为什么如此火爆?行内人告诉羊城晚报记者:托福“雅贿”。
近年来,社会上的贿赂方式又产生了一个新变种———“雅贿”。行贿人不再送官员真金白银、香车豪宅和有价证券,改而送名家字画、珍奇古玩等,由于“雅贿”需求的不断膨胀,现在社会上已形成一个产业链。在这个链条里,送礼的、古玩店、收礼的,相互依存,各谋好处。
“‘雅贿’为什么吃香?很简单,定罪追责难。”北京的字画经纪人关山介绍,近来找他买画、卖画的人都很多,“求人办事,送字画好处多:第一是没那么张扬,小小一轴,拿到哪里都不惹眼。第二是风险小,一幅同样尺寸的画,贵的上千万元,便宜的几百元,收礼的人可以说:‘我不懂,不知道多少钱’,或者说‘人家送的时候,说是仿品,收着玩儿、当摆设而已’;而送礼的人也可以搪塞:‘我买的是赝品’,或者‘画家送给我的,不是花钱买的’,很难定罪。第三是变现快,现在市场火热,拍卖公司都在找关系求名家字画上拍,卖家很快就能拿到现钱。第四是增值空间大,只要是名家字画,没有不涨价的。留着一张画,比定期存折的利率高多了。”关山打了个比喻:“字画,现在就是一张‘上了保险的无风险存款单’。给你一张存款单,你不敢要,但是给你一张字画,就敢要。”
羊城晚报记者还发现,“雅贿”经济特别追捧在世画家,其原因就是在世画家的画作存世量大,流通起来不显眼,有“公价”。关山说:“谁都知道张大千、李可染,但是这些人的画存世量有限,随便一张都过千万元、上亿元,只有大拍卖公司才能找到他们的画作。你随便拿一张送人,摆明了就是‘假’。但范曾、史国良这些当代主流画家则不同,他们不停地有新作品面世,作品在市面上好买好卖,有公开的价格,以假充真也比较容易说得过去。收礼的人随便一掂量,就能估摸到你送了多贵重的礼。”
“雅贿”对在世字画家的“追捧”,甚至让一些画家学会“识做”。一位在国内已经初有名气的画家,早年费尽心思把自己的画送给领导,或者很低就抛售,几年下来,市场上自己的画达到一定流通量,愣是把自己培育成了“硬通货”。
即使是仿字画,在“雅贿”经济中一样是“香饽饽”。在北京做生意的王先生告诉羊城晚报记者,生意人买字画送礼渐成风气,“我有一个商人朋友,在北京一个中等拍卖公司的画作拍场上,一口气就拍了300幅画,一幅画1000多元,全部是仿画,他无所谓,反正都是送人,都有拍卖证书,好用的很,随便送。”
一位博物馆的书画专家则告诉记者,他曾经应邀为一位领导做鉴定,其中两幅古画被鉴定为现代复制品,那位领导不愠不怒,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真是赝品?”不出半年,两幅画竟然出现在北京一家拍卖公司的拍场上,成交价100多万元。“究竟是‘棒槌’(注:外行人)买了,还是有求于这位领导的人买了,至今是个谜。”
对话画家史国良
打假占我七成精力
中国著名人物画家史国良在接受羊城晚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给自己的画打假,占据了他至少七成精力。
羊城晚报:现在你还经常打假吗?
史国良:对。原来打假是因为觉得有点生气,更多的是维护个人权益;现在打假是为了收藏家、买家、画家的著作权、话语权。现在好多大公司、大拍卖行、画廊都来找我鉴定。一些藏家也发带图片的电子邮件给我,我免费鉴定,现在信箱每天都要处理5-10件。
羊城晚报:现在市面上你的假画是不是少了一些?
史国良:不,我的假画还是很多。随着鉴定技术的提高,仿画的水平也在提高。一些高仿印刷品,甚至在我自己鉴定时,也得利用仪器。
羊城晚报:难道不能用一些其他手段,比如用专用的纸作画等办法,来一目了然地杜绝仿画?
史国良:没用!你用什么,(仿者)都可以做出来。不少画家用了各种防伪手法,包括印泥、DNA、毛发什么都放到画里面。制假的智慧在不断提高,除了自己看,我也没有其他办法。
羊城晚报:你免费给藏家做鉴定,不是也挺耗费精力?作为画家,创作过程是不希望被打断的,但是你一看仿画,心境又被影响了。
史国良:对。这不单是耽误我创作,而且是干扰我创作,让我心绪很坏。如果说我原本有100的精力,因为打假,只剩下30的精力。
蒋铮、武丽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