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在改革开放进入新阶段的背景下,中国证券市场发展前景如何,国有股减持方案征求意见的进展如何,如何更有效地改善公司治理结构、提高上市公司业绩以保护中小投资者?这些问题是千万投资者关注的焦点。日前,中国证监会主席周小川接受本报记者采访,阐述了他对证券市场发展几个重大问题的观点。
“竞争、挑战对加快规范有好处,如果人家做得很好,就逼着你去做好”
记者:作为我国加入WTO的承诺,今后国内将允许建立合资的证券公司和基金管理公司。面对在规模、经验、资金实力等方面具有优势的国外机构,您如何看待我国证券市场中介机构面临的挑战?
周小川:首先是一种合作。国内机构有很多产品、方式没做过,有许多服务没有提供过,通过合资方式可借鉴很多东西。同时,我们开放的步伐是稳妥的,开始只允许合资公司,你要是觉得自己实力强能应对竞争,可以选择自己干,也可选择合资,大股还在中方。此外还可以选择技术合作,比如说三只开放式基金的发行就都找了外国合作伙伴给予协助和支持。
外部力量的进入有两方面有益作用,首先是补充作用,其次是规范作用。国内的机构过去积累了一些经验,但在外部环境、内部运作上还有一些不规范的地方。过去开展工作时许多法律法规尚未出台;即便是现在,法规条例也还不全面,有的还在酝酿中。在这种状况下,一部分外部力量的进入对加快规范有好处,他们会把在成熟市场运作的做法、经验带进来。现在还有一些国内机构内控较差,通过竞争和外力的进入会有助于加以改善。外部力量进入以后,竞争带来的影响总的来说是正面的,是有助于中国资本市场发展的。现阶段看,不是外资公司进来打垮国内公司的问题。竞争其实就是这样,如果人家做得好,就逼着你去做好。
对待外来竞争,我觉得,不要小看自己,中国证券业人才很多。如果竞争压力不够大,反而就会因循守旧;有了压力,我认为大多数人都能迎头赶上。中国加入WTO,短期内对证券市场的冲击似乎不太大。但大家必须清醒认识到,证券业的开放是一个动态的过程,不能只看我们入市谈判所作的承诺,眼光要放远一些,要加倍努力,以缩小我们与国际同行的差距。
“从总体看,1000多家上市公司仍然是企业群体中改革推进比较快、绩效比较好、比较有创新的”
“不能指望制度一旦建立就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任何制度发挥作用都得有个过程,人才也是逐步锻炼的,大多数上市公司改革发展的前景很好”
记者:您曾撰文指出,公司治理结构问题是现阶段市场主体上市公司存在的主要问题。那么,在您看来,要进一步改善上市公司股权结构、发挥独立董事作用、规范上市公司的兼并重组行为,并使信息披露更真实可信,应该采取何种对策?您如何看待上市公司群体的现在和未来?
周小川:完善公司治理是今年我们工作的一项重点,为此证监会连续召开多次会议,起草了关于上市公司治理结构的一个指引性文件,已经过国际研讨、专家征求意见和公开征求意见,最近可能会同国家经贸委联合发文。“指引”的对象还包括那些拟上市公司。在股权结构方面,从中长期看,应减少公众公司中“一股独大”的现象,这需要花一些时间。
独立董事制度实行一段时间后,将会产生明显效果。从道理上讲,我们希望独立董事是专业型的,有专业背景和经验,能够站在中小投资者立场维护其利益。但就中国目前的情况看,独立董事的来源和经验都欠缺,尚需要培训和实践。不能指望这一制度一建立就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任何制度发挥作用都有个过程,人才也是逐步锻炼的。有些人知识背景不错,但欠缺经验,可能通过几年的经验积累就会逐步发挥作用。
由于各种原因,有些上市公司在重组方面做文章,出现了一些虚假重组。最近证监会发布了《关于上市公司重大购买、出售、置换资产若干问题的通知》,这些情况在市场发展过程中是可以改善的。
对于信息披露,我想应该从两方面加以认识和推动。首先要让上市公司正确认识信息披露的重要性,从自身长期利益考虑,让市场了解进而取得信任。上市公司披露虚假信息一般是为短期利益,一经发现就要受处罚。因此,加大监管和查处力度对促进信息披露更真实有好处。一些案例出来后,大家对会计准则、诚信原则越来越重视,我们感觉到这方面亟需推进。提高信息披露真实性要求提升会计准则、改进审计质量。在这方面,可采取开放的办法,对国内会计准则和国际通行做法存在差异的方面,不断进行对比和思考,看哪些需要进一步提升;在改进审计质量方面,可适当引进国际知名会计师事务所对新发行公司提供补充的审计报告。从某种角度看,审计质量关系到市场信心。一般新兴市场不可避免案件较多、虚假信息较多,有一个逐渐走向成熟的过程,几乎每个市场都是如此发展而来的。在此过程中要想加速规范化,提升投资者信心,就要使信息披露更真实,就得采用较为开放的作法。否则,就得忍受较慢的规范化步伐,因此,这是一个利弊的权衡。
谈上市公司问题,不能脱离大环境。企业改革一直是经济改革的出发点和立足点,但到今天仍有一些问题没解决好,这些企业共同的问题在1000多家上市公司身上也必然有所表现。从实际数据的比较来看,1000多家上市公司仍是企业群体中改革推进比较快、绩效比较好、比较有创新的。此外要看改革转轨的历史进程和发展的前景,中国企业在改革初期时的基础很差,财务上是“软约束”,多数企业不知道公司治理结构、信息披露、外部审计等概念。如今发展到上千家上市公司初步走上轨道,是很快的进步。同时,与国际比较还有差距也是必然的。但另一方面,中国能够20年高速增长,正是所有这些企业在不断改革、不断发展中取得增长的汇总。其中上市公司对增长的贡献又是高于平均水准的。有些人对中国经济很看好,但对中国企业很悲观,应该说,这有自相矛盾之处。动态地看,大多数上市公司未来的前景会很好,在今后的改革发展中仍会处在领先地位。股市投资既要看当前绩效,更要看未来。
“国有股减持很有希望找出比较合理的多赢的方案”
记者:您能否介绍一下国有股减持方案征求意见的进展情况?
周小川:市场对此表现了极高的热情。公开征集减持方案,一是相信群众智慧中会产生优秀的方案,二是希望寻找并获得多赢的局面。资本市场会有多种不同利益存在,需要在其中寻找一条更平衡的出路。采用这种方法也是在市场反馈下作出的尊重实践的选择。
证监会的定位是搭建一个平台,以便各类资本市场参与者在平台上运作。这次证监会规划发展委员会会同两个交易所和若干业界研究所负责搜集汇总方案,到目前,征集到的意见有4000多份,超出我们预想。其中很多方案显示出非常深刻的思考和才华,表现出对中国证券市场规范、国际经验、中国国情各方面的综合思考,我们很受启发。目前方案已初步分类、汇总,下一步,还将鼓励各主要设计人对同类方案进行改进、完善、配套。我们还留了一个口子,如果还有特别思路的方案,可以继续递交。交易所和业界的几个研究所都参与了这项工作。在经过健全完善后,将进一步征集评论性意见。
从汇总材料中,来自各方的工作人员归纳出在几个方面大家的意见比较接近:一是希望今后的国有股减持或国有股、法人股流通的通盘解决方案,能体现社会公平的原则。社会各界希望最终的解决方案,能兼顾当事各方的利益,能争取社会多方共赢的局面。二是希望今后的国有股减持或国有股、法人股流通的通盘解决方案,能体现有利于证券市场稳定的原则。社会各界希望最终的解决方案,能最大限度地减小对证券市场价格波动的影响,给证券市场一个稳定的发展空间。三是希望今后的国有股减持或国有股、法人股流通的通盘解决方案,能体现有利于证券市场长远发展的原则。社会各界希望能以国有股减持为契机,争取实现通盘解决国有股、法人股流通的战略目标,给中国证券市场今后的长期健康发展,奠定坚实的市场基础。四是希望尽快实现新上市公司股份全部流通,从而不再扩大现有非流通股的存量,不再增加新的“历史遗留问题”。实现上市公司股份可以全部流通,有助于集中力量解决现有证券市场中非流通股存量问题,有助于中国证券市场从此走上更加规范化的发展道路。
上述四点归纳证监会规划委在网上已登出。总之,绝大多数方案提到,在采用不同方法消化历史遗留问题的同时,新股应该全流通,这也是规范化的内容之一。同时,由于法人股不流通导致市场出现扭曲,使得流通股投资者在这一格局中容易受到损失,为解决这一问题,绝大多数方案认为应该实行某种补偿措施,具体怎么做,方案各有特色。看来,有很多共同基点已出现。方案的征集有助于找出符合中国国情的方法,很有希望找出一个或多个比较合理的方案。
用动态的眼光来看,市场是能实现“多赢”的。“多赢”或“双赢”的说法,是从《搏弈论》中来的,能否“多赢”取决于“搏弈”的性质。如市场的发展能使资源配置优化或改进,就能促进经济有效发展,经济发展又需要市场扩大,并给各类市场参与者带来机会。这就成了蛋糕做大的过程,做大了蛋糕,大家就可能多赢。反之,如蛋糕不能做大,你多我就少,就是“零和”搏弈。资本市场不是静态的,不能只看今天,蛋糕大小似乎不变,无法实现多赢。必须用动态的眼光看资本市场,伴随着资源配置的优化和经济的增长,蛋糕一定随之做大,也就应该存在多赢。
“作为市场组织者、监管者,我们要始终把保护中小投资者作为重中之重”
记者:您就任中国证监会主席后,提出“保护中小投资者是重中之重”。请您谈谈对这方面的看法。
周小川:从计划经济转轨到市场经济,许多观念要转变,也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实现的。许多上市公司尊重投资者的观念还较差,这也不奇怪,在计划经济时期企业眼睛向上,看上级行政部门的。在改革过渡期间,企业一只眼睛看市场,另一只眼睛看行政主管部门。真正尊重中小投资者得有个转变过程,这个过程需要我们不断去推动、促进、加速。保护中小投资者需要转变理念,监管机构、交易所、证券业协会都应提高认识。证券市场初建时,对这方面的重视不够,因为那时的目标主要是企业改革、国有企业筹资及减轻通货膨胀压力等。伴随着改革进程,许多非常重要的观念提出来了,大家都在转变。作为市场组织者、监管者,我们要始终把保护中小投资者作为重中之重,并体现在实际工作中。证监会正在推动建立帮助中小投资者进行诉讼的机制。
“新闻媒介对证券市场健康发展、对监管工作有很大帮助,我们倚重媒体帮助我们做好工作。”
记者:在证券市场规范发展过程中,新闻媒体作为监管与市场的桥梁,作为市场各方信息交汇的渠道,发挥着日益重要的作用。请您谈谈对媒体的希望和要求。
周小川:我想先从信息的角度来说。由于投资都是由信息带动操作的,收购兼并也围绕着财务信息开展。因此,证券市场基本是一个信息市场,这些信息跟其他众多生产和消费信息联系在一起,可能产生类似“信息爆炸”的效应。作为监管者应意识到,因力量有限,只能在制度上要求信息必须披露,不可能保证收集并消化所有信息,将其真伪都能检查到。因此,媒体在证券市场中所起的作用就非常重要了,信息披露后,众多媒体和群众都在监督,可能帮
助找出虚假信息,交由证监会进行事后处罚。也就是说,大家共同对整个资本市场中各种活动进行了“辅助监管”。有的成熟市场甚至有意让媒体来分析一些处理不过来的信息,挑出毛病之后还有一定的奖励。当然,还可以从其它许多角度来说明媒体在资本市场中的重要作用。
去年以来,媒体对证券市场一些问题的报道,证监会研究后做了明确的反应,这表示我们确实倚重媒体帮助我们做好工作。当然,媒体有办得好的,也有办得差的,需要经过市场筛选,要加强自律,也要避免对市场产生误导。总体来讲要看到,新闻媒体对证券市场健康发展、对我们的监管工作有很大帮助。中国证券报对证券市场的发展做了大量的有益工作。
“中国资本市场今后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新产品发展前景良好”
记者:在当前国内国际经济形势下,您如何看待中国证券市场的发展前景?
周小川:中国国民经济增长很快,前景很好。首先,证券市场总市值占GDP的比重较低,其中还包括一块不流通的,今后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我国居民储蓄率较高,如果储蓄都通过银行进行贷款,风险管理的压力是较大的,应走向多元化渠道。资本市场在中国才搞十几年,基础不够好,还比较弱,但从整个金融体系的结构合理化和风险管理出发,又必须加快发展,从这个角度看,证券市场发展空间很大。其次,资本市场工具还不全面,目前主要是股票,债券市场的发展仍有一些问题没解决,公司债下一步发展有很多工作要做。在工具创新方面确实有很大的空间,比如期货、衍生产品,国民经济发展有需求,其发展前景良好。
随着现代化建设和改革开放的推进,未来我国股票总市值加上资本市场其他证券的总市值,应接近或达到一年GDP的水平。中国20多年改革开放所取得的成就是让人始料未及的,将来中国证券市场的发展也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