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尘埃定庄家黑嘴身败名裂 珠江别才子佳人分道扬镳
(四十六)
这一次,姜洪文那边没有那么轻松了,其实以他自身的实力,尚不能以所谓庄家的身份出现在市场中。实际上,随着投资主体日益多元化,真正能够左右市场的个体已经越来越少。如果说德隆系的崩盘意味着庄股时代的没落,则2006年金宇车城崩盘之后,庄股时代已经彻底终结,现在的市场更多的是个体之间的博弈。当然,一些被基金高度控盘的股票走势异常强劲,并且成交量日趋萎缩,与早年市场中的“庄股”有着惊人的相似。于是,有媒体惊呼,中国基金采取的是一种“类庄股”的运作,这种筹码高度集中所引发的流动性风险也在逐步的暴露。但不管怎么说,基金交叉持股、高度控盘的行为与过去的庄股炒作还是有区别的。姜洪文所谓的“坐庄”不过是先逢低吸纳建仓,然后利用商业股评在电视中忽悠散户,等到散户追进去再拉高出货,这种操作每次的利润并不是很高,但却吸引了一批会员,因此公司也还能顺利运作。随着上当的投资者不断反省加上管理层的规范,这种盈利模式已经逐渐走到了尽头。像前方投顾这样的咨询公司,很少有真正意义上的机构投资者愿意与之合作。
于是,在方芳找到姜洪文帮忙时,他原本打算抽调公司能够灵活支配的四千多万资金投入这场游戏,争取做把大行情。然而最终,流连于方芳的美貌却让他做出了错误的决策,得罪了雷胜平这样一个既有实力又重感情的基金经理。在姜洪文的世界法则中,女人不过是一件衣裳,旧了就扔掉;是一只股票,跌了就卖掉;是一块口香糖,嚼过了就吐掉。或许他以为雷胜平让方芳来找他本身就是把方芳当作一件礼物。以姜洪文的智慧和品德,完全无法理解雷胜平为什么会为一个女人不惜一切代价和自己拼命,看着0048的走势,姜洪文感到一丝恐惧。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充满了恐惧感,尤其是面对一个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对手时。此时,姜洪文的浮亏不过三百多万,如果他选择止损出局,可能会因为股价的崩溃而损失惨重,但还不至于全军覆没。毕竟股票不是期货,姜洪文又是用的自有资金购入的股票,即使亏损严重也不至于被逼仓。然而,历来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姜洪文并不打算就这样认输,他在谋划筹集资金,加大仓位,力求挽回败局。对于任何机构来说,逆势操作都是兵家大忌,然而真正能够及时承认错误、坚决止损的却又是凤毛麟角。
姜洪文询问公司的财务,手头上可供支配的资金还有多少,财务回答说自有资金只有两百多万,另外有客户委托理财剩余现金一千多万,客户股票市值两千多万。听到这个数字,姜洪文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打算。他指示交易员明天出清客户的全部股票,择机将三千多万资金全部买入0048。与此同时,他让上镜分析师继续在电视节目中鼓吹0048,希望减少散户的抛压并引发一些短线投机客的买盘。部署好了后,姜洪文还不忘恶狠狠地给方芳打了电话,除了一些不堪入耳的侮辱性语言外,还恐吓方芳,说会让她付出惨重的代价。对此,雷胜平安慰方芳,说如果他敢,就让他从地球上消失。
次日,0048开盘并没有跌停,仅仅低开了三个多点,姜洪文计算过雷胜平的筹码,认为他已经出货完毕,于是指示交易员开始动用客户的两千多万现金大幅拉升,他并不知道这里面还有陈智辉的力量。雷胜平盯着盘面,发出一阵冷笑。接着,屏幕上开始出现几千手的抛单,姜洪文措手不及,节节败退,两千万的资金悉数用尽,此时的他好比一个输光的赌徒,最后的救命稻草就是客户的市值在两千多万的股票。姜洪文咆哮着命令交易员抛掉客户的全部股票,买入0048,交易员说目前抛压很大,要不要再等等。姜洪文疯狂地说马上买,所有的资金统统买0048。
事后,很多媒体记者在报道中谈及此事都很奇怪为什么姜洪文不及时停下,而在亏损中屡屡加仓,以致深陷其中。其实,股票投资与其说是一门科学,倒不如说是一种艺术。精确的金融学模型计算出的投资组合在现实中未必被基金经理们所接受,但凡是人的操作,总会有人的贪婪、人的无知、人的疯狂、人的自信在其中。所以,与数理金融学并驾齐驱的金融学的另一分支--行为金融学应运而生,它重点分析人们的心理、行为的变化规律以及对投资的影响,其代表人物卡尼曼还曾获得过诺贝尔经济学奖,表明行为金融学已经进入了主流经济学的范畴。
因此,对于姜洪文事件,国内的一位行为金融学者事后指出,长期对股价的左右和影响让姜洪文在操作中过度自信,即使在局面已经十分危急的情况下他仍然认为自己可以扭转乾坤,于是选择在错误的方向上不断前进。这种错误发生在投机白银的怀特兄弟、搞垮巴林银行的里森以及驾沉中航油的陈久霖身上,现在不过是同样的故事在姜洪文身上重演而已,唯一的区别是相比较前几位曾经叱咤江湖的金融精英,姜洪文实在是没有资格与他们相提并论。
姜洪文的筹码用尽之时,也就是0048崩盘之时。终于,几个交易员无奈地宣布,所有的隐蔽账户全部都买入了0048,姜洪文已经吃进了接近两千万股的0048,然而抛盘还在不停地涌出。没有了弹药的姜洪文只能无奈地目送0048向跌停板狂奔。姜洪文彻底绝望了……
(四十七)
宏达基金公司这边,雷胜平和李旭政轻松地欣赏着他们的杰作,这一次不同寻常的战斗中,雷胜平经历了由大悲到大喜的巨变,为他未来基金经理的道路又添了几分成熟,尽管他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抑或说他相恋四年的女友和深爱的女人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爱吃比萨”,于淑云那熟悉的声音时常会在雷胜平的脑海里响起,那时候,他刚刚出任基金经理,前面是几条通往不同城堡的道路,有太多的方向可以选择。而现在,方向越来越明朗了,路也越走越窄了。
终于,在连续三个跌停之后,姜洪文再也撑不住了,他指挥交易员杀跌出货,此时,他已经近乎亏损了百分之五十,总共亏损了四千万。而客户委托的四千万资金,他承诺了百分之十二的年收益,这意味着曾经风光一时的姜洪文如今已经血本无归,甚至负债百万之多。他知道,自己已经很难东山再起了。
雷胜平和李旭政这边也没有轻松几天,交易所认定0048存在异常交易,决定对其进行立案调查。交易记录显示,宏达基金管理公司旗下的股票优选基金和混合平衡基金以及元丰基金管理公司旗下的股票基金都曾在这些天进行过大量的买进和卖出操作,同时一些交易量较为频繁的个人账户也被交易所重点监控。几日后,调查组亲临宏达基金管理公司调查,首先接受调查的是雷胜平。
“雷总,我们这次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您在操作0048过程中的初衷,希望您能够配合。”
“当然,当然。是这样的,”雷胜平已经初步想好了措辞,“我们投资0048原本是考虑公司本身在医药领域的核心竞争能力,而且据我们了解公司很快会有一个一类新药进入临床,未来成长空间还是比较大的。在公司披露子公司业绩作假之前并不了解,所以吃了两个跌停板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我向0048的董秘询问过,但他们并没有告诉我这些信息。在下一个交易日0048继续大跌的情况下,我们的基金选择了补仓,因为我们觉得造假毕竟是过去的事情了,公司正在逐步走出低谷。后来0048走稳,但接着的涨停并不是我们操作的,从交易记录上也可以看得到。但我们已经开始担心有资金刻意操纵。后来,我们的确提前了解到0048的一类新药可能推迟,这才坚定了我们出清0048的决心。总之,就是这样一个过程。我觉得机构投资者嘛,信息方面总会有些优势,但不能全都往内幕交易和操纵股价上面靠啊。至少我是这么看的。”
“您的意思我们明白。我想请问蒯总是否清楚你们的操作?”
“我们建仓他当然是知道的。而0048异动的时候他在外地,我向他汇报过,他叫我全权负责。所以后面的操作策略基本上是我和李旭政确定的。”雷胜平想到夏锋可能会找蒯金华的麻烦,有意替蒯金华挡一剑,况且本来这件事就是自己一手操作的,的确和蒯金华关系不大。
第二个接受询问的是蒯金华,“说实话这个事情我是不大清楚的,因为我当时恰好在外地休假。而且雷胜平这个年轻人很有头脑,也很聪明,所以一般投资的事情我过问得比较少。但我希望调查组能够对这两个人认真地调查,到底他们有没有操纵股价。如果存在这种行为的话,即使你们不处理,我也绝对会严惩不贷。”在调查组面前,蒯金华并没有继续表现出师兄的风范,他不但反复表明对整个事件并不知情,还尽可能把责任推到雷胜平和李旭政身上,“对了,还有一个细节我必须要告诉你们。我听到有人反映,李旭政通过他人的账户持有一定数量的股票,这里面有没有0048,我就不清楚了,你们可以仔细调查,仔细调查。”
“你的意思是李旭政可能持有'老鼠仓’?”
“哦,我不该怀疑我的员工,他是雷胜平的同学,过去在一家私募基金呆过。私募嘛,当然没那么规范。有没有问题,只有调查之后才能明白,”蒯金华微微一笑,“我不会护犊子的,你们尽管查吧。”
“多谢蒯总的配合。”
第三个被调查的是李旭政,“请问你是否利用宏达混合平衡基金为股票优选基金进行利益输送?”
“没有,两只基金的利益是一致的,投资方向也是一致的,不存在利益输送的问题。”
“不过,我们发现在多个时段两只基金存在着反向操作的行为,你们在买入,而宏达股票优选基金却在卖出。”
“是吗?我想,即使有的话,数量应该也不会很大。况且我们多数时间操作方向是一致的,不能因为个别时点的差异就认定我们有利益输送吧。”
“请问,你有没有通过自己或他人的账户买入0048?”调查人员突然问道。
“我,我母亲用账户买了一些……”李旭政方才的从容不迫顿时不复存在,他没有想到调查组刚刚进驻就会清楚自己建“老鼠仓”的事情,一定是有人出卖自己,至于是不是蒯金华,他已经没有时间仔细思量。
“你有没有想过这属于内幕交易,是违规的行为?”
“当时我只是觉得这只股票有投资价值,所以就动员母亲买了些,不能完全算作内幕交易吧?”豆大的汗珠从李旭政的鬓角流下。
“算不算内幕交易我们现在说了不算,要核查交易记录才能够确定。”调查人员冷冷地说。
(四十八)
调查组只是进行了初步谈话,并没有对公司的高管人员采取什么限制性的措施。蒯金华也在会议上要求员工保持冷静,称这不过是正常的核查,不要传播对公司不利的消息,以免影响日常业务。李旭政却没有那么轻松,下班后他约雷胜平吃饭,耷拉着脑袋跟雷胜平坦白了自己建“老鼠仓”的事情。
“你糊涂啊,你缺那点钱啊?”雷胜平破口大骂。
“我不像你,没你那种条件。家穷人丑,人穷志短。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李旭政叹了口气,兄弟归兄弟,李旭政在心里羡慕甚至有些妒忌雷胜平富裕的家境以及今天的地位和荣耀。
“我们想想办法,怎么对付调查组。”
李旭政摇摇头,“没有用了,调查组不可能那么快知道我有'老鼠仓‘,一定是有人出卖我,当然,这个人肯定不是你,因为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就算你知道,也不会向他们汇报的。”
“那你觉得会是谁?”雷胜平随口说道,突然想起夏锋讲起当年蒯金华曾经将违规责任推到他头上的事情,这一次莫非又是历史的重演,“不会吧。”雷胜平自言自语。
“不会什么?”
“哦,我在想,总不会是蒯金华吧,毕竟是师兄弟,他不会那么无情吧。”
“我想很可能是他,事情到了这一步,一定要有一个人出来承担责任,这个人只能是你我中的一个。对蒯金华来说,你比我更重要。”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去跟蒯金华讲,如果不是为了宏达基金我们不可能到今天这一步,让我们做替死鬼,也太过分了。”
“是让我做替死鬼,”李旭政淡淡地纠正,“我看不用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最多撤职、开除,再加两年市场禁入。”
“即使要处罚,也要处罚我雷胜平啊,我怎么能让你替我去承担这些责任呢?不行,绝对不行!”
“听我说,我们从业已经好几年了,没有你,我也不可能有机会到深圳当上公募基金的基金经理。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比较,其实我感觉我更适合到一些更宽松的资产管理公司工作。以我的风格和特点,并不适合这里。而且,你的很多操作,说句吹牛的话,其实不都是我设计的吗?所以由我来承担这个责任理所应当。”
雷胜平刚想打断他,被李旭政制止,“你要是还当我是老大,你就听我安排。这份工作对我来说不要紧,丢了也就丢了,市场禁入也没关系,我可以到国外的机构里面混个位置,而你不一样。你适合在公募基金里面,做你的投资总监,玩你的投资组合。不是我看不起你,去私募,你玩不转,真的!哈哈,所以说这次的责任,当然是你的老大我承担!”
“政哥,可是,我,这个……”
“哈哈,别那么郁闷!”李旭政哈哈一笑,“你现在的要紧事是处理好那两个女人的关系,说实话,我劝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没错,你欠方芳的,可你也欠于淑云的。”
“我知道,我会处理好的。”
第二天,雷胜平还是找了蒯金华,询问李旭政是不是要被处罚,蒯金华沉默片刻,说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况且李旭政的确在整个事件中处于核心地位,又有“老鼠仓”,恐怕难免会被处罚,蒯金华拍拍雷胜平的肩膀,“不过,我会尽力保住他的,毕竟我是你们的师兄。”
“调查组怎么会知道他建'老鼠仓’的事情呢?”
“有些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其实,我过去也知道他自己做了一些基金持仓的股票,但我一直没说什么。有些事情有一个限度,凡事不能越过这个限度。0048这件事情让公司陷入了困境,你首先想到的是如何稳定局面、渡过难关,而他想到的却是怎么样从中捞一笔。这和‘非典’时候发国难财把板蓝根卖到几十块钱的药贩子没什么两样。这是你和他的最大区别。”
“可他对公司是有贡献的啊!”雷胜平依然不死心。
“所以我会为他说话的,但这并不能代替他需要为此承担的责任。”蒯金华再次拍拍雷胜平的肩膀,“你们的路都还长,要往前看。”
“哦。”雷胜平的眼神中有一丝无奈。
“胜平啊,我记得今年端午节的时候,你写了一首七律,你还记得是怎么写的吗?”
“记得啊。”雷胜平不知道蒯金华为什么忽然提到一篇旧作。
“把它写出来吧。”蒯金华递给他一支笔和一张纸。
雷胜平凭着记忆把那首《端午节随笔》写了出来。
端午节随笔
每逢端午思屈原
三闾大夫美名传
言为兴邦斥昏主
心忧社稷恨奸谗
忠肝义胆守楚地
碧血丹心保河山
世人谁解离骚怨
汨罗江中问九天
“嗯,诗是一首好诗,就是字差了些,”蒯金华点点头,“你追求屈原的境界?”
“没有了,只是随便写写。”雷胜平心里一惊,是不是蒯金华误会自己在骂他好比昏庸无道的楚怀王。
“其实我并不大赞成做屈原这样的臣子。虽然是忠臣,可是能解决什么问题啊?楚国还是灭亡了。既要忠心,还得讲策略,体会领导的心思。你明白吗?”
雷胜平点点头。
“我当时也按照你的韵律和了一首,想向你请教,但工作太忙,一直都忘记了。我现在写给你。”蒯金华拿过笔,在《端午节随笔》下面又写下一首七律。
和雷胜平《端午节随笔》原韵
武侯放马五丈原
三顾终得勋业传
贤达尚须事明主
目隔奸佞耳绝谗
康乾称雄掠人地
意守一统整河山
男儿当醒汨罗怨
兴我社稷势齐天
“写得好,写得好。”雷胜平连连称赞。蒯金华的诗词丝毫不逊色于雷胜平,甚至还多了几分大气,其中的含义雷胜平当然也能明白几分。
(四十九)
在调查陈智辉管理的元丰基金的过程中,陈智辉坚持他的投资属于短期操作,进出完全是根据市场变化趋势所采取的策略,与宏达基金管理公司并无关联,况且,陈智辉的操作基本集中在最后一个跌停和最后一个涨停两天,并没有在其他交易日对盘面产生过明显的影响,虽然有先知先觉之嫌,但用基金经理对市场敏锐的把握来解释似乎也未尝不可,因此调查组并没有得出陈智辉参与炒作0048的结论。由于姜洪文采取大量个人账户分散资金的操作模式,开始并没有引起监管层的注意。然而,随着调查的深入,有些反复出现在交易过程中的个人账户逐渐被锁定,整个过程也慢慢水落石出。
过了几日,调查组再次约请雷胜平谈话,出人意料的是,这次的矛头直指蒯金华和李旭政。
“经过我们查实,宏达基金在0048的投资上存在一定的违规行为,主要是涉嫌利用内幕交易操纵股价,目前来看,情节比较严重,根据各方的证据,李旭政在操作中负主要责任,并且其利用内幕信息为自己牟利。另外,根据他人举报,蒯金华在担任宏达基金管理公司负责人期间存在大量挪用公款的行为,金额在数千万元。”
“不会吧,怎么会这样?”雷胜平感到十分惊讶,自己一向敬重的蒯金华竟然会挪用公司资金。
“雷总,你作为投资总监,难道一点都不知情吗?”
“说实话,蒯总在公司有绝对的权威,公司重大事项基本都由他一人决定,特别是财务方面的事情,我们更不了解了。”
“如果事实如此的话真的很好,我们也不希望这件事情涉及过多的公司高管。当然,在0048的操作当中,您也负有一定的责任,这一点是肯定的。”
“我明白。”雷胜平咬了咬嘴唇,说出三个字。
雷胜平再见到蒯金华的时候,他已经戴上了手铐。蒯金华由此成为自2006年以来第二位锒铛入狱的基金行业高管人员。当然,他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位。几个月不见,蒯金华苍老了许多,稀疏的头发已经全部变白,眼角的皱纹也多了几道,声音听上去也沙哑了许多。
“师兄,你老了很多。”雷胜平感到一阵心酸,对面坐的难道就是当年统帅三军、说一不二的蒯金华吗?
“胜平啊,公司的情况还好吗?”蒯金华问道。
“还可以吧。证监会调来一个局的处长出任总经理,女的,叫刘娟。”
“哦,是娟子啊,我们很熟的。这个人早就不想在机关待着,想进企业,这回总算是如愿了。也好,把宏达交给她,谈不上有什么发展,但也应该不会出大的乱子。”
“嗯。”雷胜平答应了一句,心想领袖风范的蒯金华仍然把宏达基金当作自己的孩子,尽管这一切可能已经与他不再有任何关系。他想到家长型的企业迟早有走向变故的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对了,你自己怎么样?”蒯金华依旧关心着自己的部下和师弟。
“调查组的结论是严重失职,被通报批评,但并没有免职。”
“哦,那就好,那就好。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跟着娟子好好干,你还是很有前途的。”
“师兄……”
“不用为我担心,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其实人生就是一个悲剧,我们每个人都在经历着。当然,只要生命没有结束,这悲剧就还在继续上演,什么结局都有可能发生,你雷胜平也是一样,”蒯金华叹了口气,“人生充满了凶险,总会走些弯路。就像你们年轻人开玩笑说的,生活就像被强奸,没有办法反抗的时候,不如当作享受。其实,你们不妨换个角度来欣赏这些凶险,来品味这些弯路。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我也相信总会有死在通往罗马路上的人。现在看来这个人就是我。胜平,你知道我的眼里会含着泪水的,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雷胜平知道,为宏达基金,蒯金华付出了太多太多,长期以来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违法行为,因为他一直把宏达基金当作自己的孩子,在他看来,拿自己孩子的钱怎么会是违法的呢?
至于其他人,李旭政被取消了作为基金行业高管的资格,再加上五年的市场禁入,刘娟得知李旭政做出的贡献,于是让李旭政自己辞职离开宏达基金,也算留了面子。陈智辉的情节轻微,不构成操纵股价,免予处罚。据说元丰基金管理公司常务副总经理肖荣知道这件事情的细节后并没有责怪陈智辉,他说雷胜平这小子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而且将来还会有大的发展,这个时候帮他一把,他会记住的,感情比赚钱更重要。倒是公司研究总监黄毅不依不饶,说要有人来承担责任。肖荣有点儿恼火,当时拍了桌子说那就我来承担,黄毅这才不再言语。
而夏锋依旧属于神龙见首不见尾,调查组根本不清楚夏锋在其间的作用,而姜洪文则没有那么幸运,虽然调查组并没有发现他大量持有0048,但由于0048在调查期间停牌达一个月之久,姜洪文的大量资金无法变现,公司正常运营本已经受到极大影响,加之委托理财的客户发现大量资金被困于0048,勃然大怒,又无法平仓,于是找到黑道人物,姜洪文以倾家荡产外加一条腿的代价弥补了客户的损失。从此,姜洪文与他的前方投顾彻底退出了资本市场。
(五十)
于淑云知道雷胜平和方芳的事情之后已经对雷胜平几近绝望,她把雷胜平当初写给她的诗一首一首发给雷胜平,令雷胜平无语。最后,雷胜平又写下一首小诗给了于淑云。
三载同窗恨无缘
情怀往事痛长牵
今生知己难相伴
封笔绝诗为红颜
此诗号称雷胜平的封笔之作,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雷胜平再无诗词问世。两个人终于还是选择了平静地分手。分手归分手,但同窗的情谊依旧。在李旭政的斡旋之下,于淑云渐渐平和下来。
两人后来的一次联系是在调查结论公布后的几个星期,于淑云打来电话,告诉雷胜平说吴汉通老师自从得知了蒯金华和他的事情后便一病不起。雷胜平心中深感不安,于是请了假和于淑云一起回到珠江财大去看望吴老师。
在家中休养的吴汉通一脸憔悴,这位在基金行业声名显赫的学者没有利用自己的地位和影响力去袒护雷胜平,坚信“教不严,师之惰”这一古训的他懊悔自己的失职。病床上,吴汉通仍在反省,他说在一个正处于转型期的中国证券市场中,市场参与者面对的压力、诱惑、挑战远远大于成熟的市场。两年前的股权分置改革消除了市场的制度性缺陷,营造了一波牛市,然而多年来市场参与者的观念、思想和操盘手法并没有发生根本的变化,即便是相对成熟的机构投资者也不例外。当价值投资已经无法解释市场上涨的时候,概念炒作和资金操纵再次被一些机构所热衷。
吴汉通对雷胜平语重心长地说,随着QFII以及各种形式的对冲基金的不断壮大,本土机构如果再用以往的理念应对的话,必将在这场博弈中处于劣势地位。这种劣势地位并非完全由资金实力决定,更重要的是理念差异、国际化视野甚至也包括法制观念和职业操守。反思过去的教学,吴汉通说,他将更多的精力用于传授西方先进的金融思想和成熟的金融工具,却忽略了对学生作为金融市场参与者的法制观念和职业操守的教育,真是舍本逐末。蒯金华曾是自己的得意门生,从一个研究员一步步做到今天的位置,看到自己的学生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吴汉通教授深感痛心疾首。虽然一切可以从头再来,但时光终究不能倒流。
雷胜平握着导师的手,痛哭流涕,他说自己这几年荒废了不少光阴,在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资本市场中留下了很多遗憾。经过这一次战役,自己成熟了许多。他说会牢记这一次事件的深刻教训,重新审视一个基金经理的职责和使命。
走出导师的家,雷胜平邀请于淑云在校园里走走,于淑云没有拒绝。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了研究生时代,回忆那些当年自己在跑步、背单词、滑滚轴、谈恋爱的件件往事,心酸酸的。
雷胜平问于淑云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于淑云说想回上海发展,她厌倦了银行里循规蹈矩的生活,“我们都是吴老师的学生,你能够成为一位出众的基金经理,我想我也可以。既然读研究生时候的方向是基金,我会寻找机会进入资产管理行业。”
雷胜平没有发表意见,他现在已经不是于淑云的男朋友,没有资格再对她的选择说三道四,虽然雷胜平觉得于淑云的性格和气质都不适合做基金经理。
“胜平,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在校园里面散步的情形。”于淑云说。
“当然记得啊,那是从吴老师家里出来的时候,当时的市场只有一千点,我们还打赌呢。”
“是啊,我还记得,那时候我们走到这里的时候,突然窜出一条狗,把我吓坏了,然后你很神勇地赶走了它。当时,我好感动的。”
雷胜平踌躇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淑云,有句实话我要告诉你,不过,你可千万不要生气。”
“什么话,你说吧,我不会生气的。”
“其实,其实那条狗是我和政哥商量好的,找一位老乡借来,导演了一场英雄打狗救美的故事……”
于淑云终于忍不住笑了,这么多天她还是第一次在雷胜平面前笑出声来,“原来是这样啊,我就奇怪怎么校园里面会跑出一条狗。你就是喜欢骗人啊,一骗骗了我好几年……”
两个人漫步到当初于淑云住的女生宿舍楼下,于淑云驻足转身,对雷胜平说,“胜平,你还爱我吗?”
雷胜平沉思了片刻,“爱。我爱你,也爱方芳,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方芳……”
“你们男人总是那么贪心。想要一个真爱,又想要一个红颜知己。方芳的事情我听说一些了,她比我更爱你,你做的没有错,”于淑云的眼角仿佛闪着泪花,“我祝愿你们幸福。”
晚霞的余晖让火烧云把天空装点得格外红亮,雷胜平想到那句千古绝唱“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所描绘的景致。第十一回详细内容请看>>>
小说由赵迪著,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并授权北方网时代财经频道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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