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2008年初有1块钱,再过年时却有11块了——这样的好事,这样的资产暴增神话,让一家名叫“珠海华发装饰工程有限公司”的公司给赶上了。据说,这是该公司的母公司华发股份大派“红包”的结果。不过,在同样被控股的19家公司中,为何华发装饰独得华发股份的“偏心”?华发装饰的32亿总资产来源都合法合理?这家公司的经营状况如何?2009年能否续写高速“成长”的神话?且看《每日经济新闻》为您带来的独家深度调查。
如果说华发装饰1.6亿元的净利让这位珠海地产资深人士觉得很诧异,华发装饰的总资产达到32.4亿元就更加让他觉得是在“说笑”了。
鼠年末的腊月二十八,华发股份率先发布了2008年年报,成为两市第一家亮出去年经营业绩的地产商。
虽然2008年整个房地产行业受到了国家宏观调控和经济下滑因素的影响,面临着量价齐跌的困境,但是华发股份的业绩却相当亮丽。2008年公司实现营业收入34.79亿元,同比增长60.66%;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6.51亿元,同比增长81.61%;每股收益0.88元,净资产收益率14.47%。
不过,《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仔细阅读年报时却发现一件相当奇怪的事。年报披露的控股公司经营情况显示,公司披露信息的19家控股公司中,大部分在2008年处于亏损状态,但是有一家名为“珠海华发装饰工程有限公司”的业绩却相当出色:2008年实现营业收入2.86亿元,净利润1.60亿元;销售净利率高达55.94%!而整个上市公司2008年度毛利率都只有38%左右。
更加神奇的是,根据华发股份2008年5月7日公布的配股说明书,2008年年初时,华发装饰总资产只有2.89亿元,到了2008年年末,总资产却达到了32.40亿元,比年初增加了29.51亿元,短短一年时间暴增了10.21倍之多!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仔细阅读华发股份年报并梳理公司历来公告后发现,和这家盈利能力极强的子公司相关的公告竟然少之又少。2008年,与华发装饰有关的公告一是7月初的一项董事会决议,公司拟将华发装饰的注册资本由100万元增资至1亿元;另外,2008年10月25日,上市公司的大股东华发集团通过广东发展银行珠海分行向华发装饰提供3.15亿元一年期委托贷款。除此之外并无有关华发装饰更加详细的信息。
从上述公开信息中,记者明确找到了华发装饰资产增加中的4.14亿元(另外9900万为股东增资),但是其他高达25.37亿元的资产增加却找不到出处。
无独有偶,2007年时,华发股份也有一家相当神奇的子公司——珠海华发房地产营销顾问有限公司。当年华发营销的营业收入只有7314万元,但是净利润却高达3758.02万元,销售净利率达到51.38%。2008年,华发营销盈利能力急转直下:全年营业收入3460.50万元,净利润为负31.16万元。
为什么华发装饰会取得如此超常的利润率?到底是什么资产导致它的“一夜暴富”?这些资产的来源合法合理吗?这家公司的经营状况到底怎样?2009年能不能延续这种高增长的势头?
谜团·现场调查
华发装饰“住”在板房
带着一系列疑问,《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踏上了珠海之旅。
珠海房地产协会副会长:华发装饰?没听说过
“其实珠海是一个很小的城市,房地产的圈子就更小,每个公司的情况,业内大概都清楚”,珠海房地产协会的一位副会长向《每日经济新闻》的记者表示,不过当记者问到,珠海是否有一家叫华发装饰公司,他却表示没有听说过。
“华发股份在珠海地产界规模算大的,但没有听说其旗下有一家装饰公司”。随后,当他得知2008年这家公司赚取了1.6亿元的净利后,更觉不可思议,“如果在珠海仅仅是做装修就能赚到1.6亿元,那华发装饰无疑是这边的装饰老大,特别是在去年,整个行业不景气,普通装饰公司几乎都是亏损的背景下”。他还向记者透露,此前他参与投资的一家装饰公司,就在去年倒闭了。
如果说华发装饰1.6亿元的净利让这位珠海地产资深人士觉得很诧异,华发装饰的总资产达到32.4亿元就更加让他觉得是在“说笑”了。当得知数据是来自华发股份2008年年报后,他忙上网打开年报确认数据,随后又打电话多方询问。结果,很多业内人士也都不知道珠海有这样一家规模如此巨大的装饰公司。
“华发股份开发楼盘,都是附带装修的,在2002年、2003年的时候,我还听说其装修业务有外包给外面公司在做,但最近几年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因此如果所有华发股份开发的楼盘装饰业务都交给它(华发装饰)做的话,利润可能会很高,1.6亿元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一年内总资产增加近30亿元就太神奇了,特别是在去年地产业萧条的背景下。”
为了解这家神奇公司的股东背景,记者又来到了珠海市工商局。
华发装饰办公室:位于一栋一层板房
珠海市工商局资料显示:珠海华发装饰工程有限公司,注册资本1亿元人民币,法定代表人是赖小航,核准时间是2008年8月4日,所属行业为建筑装饰业,经营范围包括建筑装修装饰工程的设计与施工;园林绿化工程;建筑幕墙工程;空调设备安装;装饰材料的批发、零售业务等。
这家公司的股东有两个,一是中山市华发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称“中山华发”),出资额是5000万元人民币,占比50%;二是珠海奥特美国际会所管理有限公司(下称“奥特美会所”),出资额也是5000万元,占50%,采取的都是现金出资的方式。
华发股份是中山华发的股东,占总股本的90%,其余10%由华发股份旗下的一家子公司持有;奥特美会所的股东是华发股份(占比90%),中山华发(占比10%),不过奥特美会所的注册资本只有100万元。因此从股权机构来看,不论是中山华发还是奥特美会所都是华发股份控股的子公司,因此华发装饰也不例外。工商资料显示公司住所是珠海拱北联安路9号华发楼6楼,跟华发股份总部在同一大楼。
而当记者问华发总部的保安时,保安却说:“华发装饰?不清楚”。总部大楼电梯也只能通到5楼,当记者走上6楼时却发现只有一个档案室和会议室。一位工作人员对记者表示,她听说过华发装饰,但肯定没有在这里办公,公司预算部可能清楚现在的办公地点。一位预算部的工人则告诉记者,“华发装饰办公点,在华发世界城(一个新楼盘),和公司工程部在一起”。
华发世界城是华发股份规模最大的一个盘,位于珠海大道旁。据门口保安介绍,公司工程部和华发装饰分处左右两栋楼,走近一看,实际是两栋板房,周边有很多工棚及未开发的地,右边一栋(只有一层楼)门沿上方,清楚标明“华发装饰公司”,里面每个房间用玻璃隔开。如此办公条件,着实很难与一家拥有30多亿元总资产的公司联系得起来。随后,记者以找华发装饰做项目为由,找到了一位副总,不过当他得知记者来意后,当即给予了拒绝,并表示:“华发装饰目前只做自己的项目,不接外面的单子”。
从以上现场调查结果来看,华发装饰是华发股份旗下的一家全资子公司,因为不接外单,名气不为外界所知。至于去年净利润高达1.6亿元,总资产猛增10倍的谜底,可能只有他们的自己人知晓。
华发股份上市公司高层:所增资产大多是预收款
几经周折,记者终于在华发总部采访到了董事局副主席和公司财务经理,希望他们能够给记者一个满意的答复。
NBD:能简介下华发装饰的概况吗?
华发:华发装饰是华发股份控股100%的子公司,我们此次增资采取的是现金出资方式。但是不论是奥特美会所还是中山华发出资的5000万元,实际上都是由华发股份统一调配资金的。目前华发股份的子公司主要有三大类,一类是开发房地产的,包括华发投资、大连项目等;第二类是部门公司化运作产生的,即把原有部门进行公司化管理,类型属于全资子公司,其业务都来自于股份公司内部业务,在合并报表的时候,各项财务指标都要全部抵消,华发装饰就属这一类子公司;第三类是专业化配套服务公司。
NBD:华发装饰2008年2.8亿元收入和1.6亿元的净利润来源是什么呢?
华发:华发装饰在华发世界城二期项目开发以前,运作模式主要是收管理费,所以在2008年它的主营业务收入构成里,主要是华发新城四期、华发九洲等项目装饰、建筑工程有关的管理费。
NBD:能详细介绍一下管理费收入的概念吗?
华发:管理费收入有点类似于券商的佣金收入。即在华发装饰履行装修业务时,由股份公司垫付对外购买材料款、支付其他对外的零星工程款等,而日常中的其他费用,则由华发装饰在收到的股份公司平时划拨款项中支付。简单说来,华发股份以及内部的开发公司先付给华发装饰一些费用,华发装饰就在会计上将收到的款项作为收入。然后华发装饰通过控制日常费用和成本获取利润,成本控制越好,华发装饰利润也就越高。2008年,华发装饰绝大部分收入是管理费收入,但是从世纪城二期以后,华发装饰的工程承包方式改为总包,即母公司或者开发公司付给华发装饰一定工程款,购买材料、工程人员工资等等一切成本都由华发装饰承担。
NBD:为什么会在去年7月对华发装饰增资?
华发:主要考虑到华发装饰将要实体化运作,未来将由收管理费转变成直接总包,因此要有足够的资本金实力才能运作。
NBD:问一个大家最关心的事情,华发装饰总资产为何在一年内增加30多亿元?这部分资产的构成是什么?
华发:华发装饰去年增加的资产除了股份公司增资的9900万元、获得的3.15亿元集团委托贷款外,其余25亿元中,绝大部分是在进行实体化运作并将工程承包方式改为总包后,股份公司预付给它的装修材料款。收到预付款时,华发装饰挂账预收账款,股份公司则挂账预付账款。华发装饰的总资产和总负债同时增加了。而从合并报表的概念来说,这些款项都在内部循环,并表时都被抵消掉了。由于这些项目在2008年都没有结转,因此华发装饰就挂预收,股份公司(华发股份)就挂预付,一旦结转,华发装饰就将其转化成主营业务收入,股份公司就将其转化为成本费用。
谜团·三大疑点
所增资产真的是预收款?
按照华发股份高层的说法,华发装饰资产增加的主要部分是收到股份公司预支的装修款、材料款等等。粗听之下似乎言之成理,但记者在做了简单的测算后发现,事情可能要比想像的复杂得多。
疑点一:母公司为何“偏心”?
首先,上述董事局副主席对记者表示,股份公司将支付给华发装饰的款项挂在了预付账款科目,华发装饰则相应地挂在预收账款,合并报表时,两家公司挂账同时抵消。但是记者在查阅公司报表后发现,母公司2008年年底的预付款项仅为38.94万元,而其他应收款中,和下属子公司往来款高达38.92亿元。这样看来,母公司极可能是将支付给华发装饰的款项挂在其他应收款、而华发装饰则对应挂在其他应付款。
这样,华发的解释就和公司的公开信息出现了两个很大的矛盾:会计科目和款项性质的表述均不相同,这令记者非常困惑。况且,华发股份母公司下面还有不少子公司,包括一些主营房地产开发的公司,按理来说比华发装饰更加需要钱,为什么股份公司却如此“偏心”呢?
是否是母公司先把钱通过其他应收款拿给其他子公司,然后再转入华发装饰账户呢?记者询问了一位会计人士,他反问记者,如果你是财务经理,你会把20多亿元过几次桥吗?而且他指出,从报表来看,很有可能是母公司把钱先打给开发公司,然后再由开发公司付给华发装饰,这样就能够解释那位公司高层的说法了。但是这些往来手段都是细枝末节,最重要的是付钱出去的目的。
疑点二:巨资挂账有何动机?
虽然华发股份在年报董事局报告中表示,由于去年5月成功配股募集资金25.88亿元,然后再通过银行贷款净筹资15.49亿元,公司资金状况良好——另外,在房地产低迷时期,2008年公司仍然实现销售面积21.58万平方米,销售金额24亿元,回收售楼款31.7亿元,因此公司“资金状况良好,拥有相对健康的财务指标。”
但是在仅仅回收售楼款31.7亿元的情况下,就有20多亿元装入了华发装饰的腰包,无论怎么看,似乎都有过高之嫌。另外,从华发股份在年报中披露的关联交易中可以看出,不但上市公司对华发装饰青睐有加,上市公司的大股东华发集团也对华发装饰给予了大力支持。去年10月,华发集团通过广东发展银行珠海分行向珠海华发装饰工程有限公司提供3.15亿元一年期委托贷款。
在珠海调查期间,记者从上述珠海房地产协会副会长处了解到,珠海房地产界都知道华发股份资金状况并没有它对外宣称的那么好,华发集团日子也不好过。业内许多人听说,春节前华发股份打算将一块很有潜力的地块转让,而华发集团则打算通过发债或引进战略投资者等方式融资30亿元。这些事情在珠海当地已经不是秘密了。
从年报中,记者也发现,华发股份董事会一方面宣称公司资金充裕,另一方面却又在制定资金使用计划时,将“资本市场融资”作为2009年资金来源渠道之一;并且,在2月12日刚刚召开的2008年度股东大会上,公司通过了发行不超过18亿元公司债券的议案。
种种迹象表明,华发股份和华发集团均面临着一定的财务压力。在此情况下,还要让巨额资金躺在华发装饰账上,这背后又有什么动机呢?
疑点三:“装修款”用不完?
一位曾经去珠海对华发股份进行过实地调研的研究员告诉记者,华发股份主要开发的楼盘如世纪城、华发新城等都是以高层电梯公寓为主,虽然公司是以精装房为主打品种,但从其市场定位来看,装修造价不可能太高。
记者通过多方渠道打听后获知,华发股份精装房的装修部分市场报价是1800元/平方米左右,而对内部报价大概为1200元/平方米。也就是说,如果装修一套100平方米的房子,公司对外报价大概为18万元,内部报价就在12万元左右。
那么,如果按照平均每套房子25万元的豪华装修标准计算,20亿元够装修8000套房子!
2008年,华发股份销售面积21.58万平方米,按照每套房子120平方米计算,去年华发股份卖出去大概2000套左右。那么装修8000套房子,华发股份可以卖上四年。况且,年报显示,华发股份目前许多项目还远远未到装修阶段。年报中,公司董事会表示,目前公司“达到预售条件的开发项目有华发新城五期;华发世纪城一、二期;中山生态庄园一、二期等项目。报告期内,华发世纪城二期已进入室内装修阶段,并于2008年12月开始陆续交付使用。华发新城五期、华发世纪城三期、中山华发生态园二期及华发水郡等项目的全面启动,目前工程进展顺利。”
截至去年年底,公司只有预计总投资14.62亿元的世纪城二期、预计总投资5.98亿元的世纪城三期和预计总投资34亿元的华发新城五期建设进度(用开发成本/预计总投资估算)在50%以上,其余许多项目可能还未动工,或者仅仅处于基础建设阶段。华发装饰应该远远用不着那么多钱去买装修材料。
此外,记者还从珠海其他装修公司获悉,当地一般惯例是在装修前,先收取装修款的30%,施工中根据进度收取40%,剩余30%等到施工完成后再结算。因此一般来说,在装修开始前,装修公司预收材料款应该不会太多。从这个角度也可以看出,似乎华发装饰得到的预付款太多了一点。
谜团·专家分析
这么多钱用到哪里去了?
如果华发装饰“用”不了那么多装修款,那么股份公司预付给华发装饰如此巨额的款项,其目的就非常值得深究了——这些钱并没有用于公司对记者所称的购买材料、支付员工工资等等听起来合理的用途,而是挪作他用了?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就此采访了一些专业人士。由于事涉敏感,接受采访的专家们都要求不在文章中提及他们的名字和单位。
注册会计师:华发做法非个案
一位在会计师事务所工作多年的项目经理告诉记者,一般情况下,超出常规的大额预付款项后面,都隐藏着利益输送、会计游戏等等内幕。而只要操作得巧妙,不但投资者看不出疑点,就是能够直接接触公司会计原始资料的注册会计师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查出真相。因为许多时候,这些往来款的原始凭证就是一张银行进账单,想要得知这些款项的真实用途非常困难。不过,从各种迹象来看,股份公司付给华发装饰的预付款无疑多得有点离谱了。
“华发股份的做法绝不是个案。许多上市公司都存在这种情况。由于会计报表审计有其固有局限性,注册会计师很多时候只能对一些蹊跷的往来款项提出质疑,而不能抓到确切的证据。如果公司方面死不承认,很多时候注册会计师也只有视风险程度,或者不了了之,或者如果风险实在太大,就出具非标准审计意见。”
这位项目经理在阅读华发股份的年报后对记者指出:合并报表中,华发股份的货币资金、预付款项和其他应收款分别为18.52亿元、723.21万元和3407.20万元;由于预付款项和其他应收款不多,因此华发装饰所收到的这20多亿元应该没有流出去(至少在报表日尚是如此),还在上市公司内部循环;但是,不排除华发装饰又借给了其他关联公司,但用途不大好判断。有可能是去年年中已经流出上市公司,而在年末轧账之前又归位了。
上市公司财务经理:买材料时可虚开发票
随后,记者联系了某上市公司财务经理,希望能够从他的口中获得一些启发。而他在听了记者的介绍后,一针见血地指出,之所以在2008年,华发股份不再将营销公司利润做大,而是选择给装饰公司输送利益,不排除是看重了装饰公司的业务性质。
这位财务经理指出,如果股份公司想要将一笔钱合法合理地挪作他用或者将账外利润合法地装进报表而不欲让外界知晓,可以先将钱以预付款的名义打进一家子公司的账户,然后让子公司拿发票回来冲账。众所周知,在现实生活中,经常有虚开发票的事情出现,这并不是秘密。由于市场上装修材料价格天差地别,因此华发装饰可能有便利条件在买材料时,取得比支付价款金额更高的发票。这样,会计按照发票金额做账、结转费用或者成本,而实际上没有花完的那部分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花在别的地方了。
“其实,只要仔细研究证券市场的历史,就会发现这种手法并不稀奇。在非房产类上市公司中,则往往通过虚高的在建工程预算来运作,而且这种事情多数发生在上市公司募集资金以后。很多时候,上市公司募集资金项目用不完的钱就是通过上述手段挪作了他用,而投资者一无所知。虽然上市公司年报每年都需要审计,现在监管也越来越严,但是注册会计师毕竟受专业局限,以审计财务报表为主,不可能是各行各业的专家,因此用这种手法来应付审计是很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