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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党的十六届五中全会和第三次国家科技大会,把“自主创新”提到经济发展和国家战略的重要地位。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天津市委、市政府就明确提出“走科技路、吃科技饭”,并且每年拿出3亿元扶持国有企业进行新技术新产品的开发和重大项目技术改造。1998年天津开展全市创新大讨论,倡导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再次明确了自主创新在天津经济发展中的指导地位。论经济发展思路,天津可以说是走在了全国前列。思路往往是能否取得成功的最基本、至为关键的因素。一个企业,想生存、想发展、想兴旺,就需要有一条正确的发展思路。在正确指导思路的引领下,自主技术进步、技术创新,成为天津药业十几年来培育的核心能力和始终不渝的发展方向,是天药皮质激素产品称雄市场10年的补氧线、生命线。15年中天津药业成也价格败也价格。价格竞争的背后,技术创新主导着企业的市场沉浮,150多项科研成果支撑着企业的核心能力。天津药业目前生产的皮质激素类原料药和制剂品种及规模均居全国之首,其中原料药生产能力居世界第一;地塞米松系列三个产品技术水平和生产规模均为世界第一,地塞米松系列产品生产能力达到25吨,占全球市场份额的50%;氟轻松产品,生产规模世界第一。
企业名称:天津药业集团有限公司
案例由头
新年伊始,“激素常青树”地塞米松再发新芽,天津药业集团突破传统工艺,使得原料成本降低10%至15%。该工艺投产后取得显著经济效益。目前,天津药业集团正在进行另一项工艺改进,小试成功后预计年内投产,这将使地塞米松原料药的成本在原有基础上再降30%。
亮点回放
之一:“老鼠攻倒大象”天药打败罗素
“在企业面临生存危机的关头,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投身竞争,在竞争中求得发展;要么关起门来怨天尤人,强调客观理由,退出竞争。但是逃避竞争就永远无出头之日。”——师春生
天津药业的看家产品地塞米松,工艺复杂,技术含量高,市场一直被法国罗素、美国普强等几家国际公司垄断。20世纪60年代,作为替代进口的国内两个生产基地之一,天津药业开始生产地塞米松。80年代,国内市场开放,几家外国大公司卷土重来。在他们技术、质量、资金和市场策略的强大攻势面前,天药地塞米松被迫停产。1992年,引进新工艺后的天药地塞米松重整旗鼓杀回市场。然而,法国罗素公司施展价格战,天药再次败北,当时生产100公斤,亏损100多万元,不得不再次退场。1993年,卧薪尝胆一年的天药,利用自己开发的一种全新工艺投入生产,第三次进入市场。这一次,天津药业把4成国内市场份额抓到了自己手里。从1994年开始,地塞米松的市场竞争主导权已被天津药业牢牢地握在手里。1996年市场占有率达到70%,1998年达到90%。1997年5月,罗素公司连续4次提出与天津药业统一价格,划分地塞米松市场的请求。天津药业集团董事长师春生亲笔复信:你们在中国市场已构成低价倾销,我们准备提出申诉;建议罗素公司退出中国市场,或者作为我们在全球的代理商。几年的商战交锋下来,罗素公司已在中国地塞米松市场上损失了上亿美元,1998年,不得不悄悄地从盘踞了20年的中国市场引退。这一MBA教学中的经典商战案例被誉为“老鼠攻倒大象”之役。
之二:连续三次工艺改进降低成本
“竞争虽然表现为价格战,但要使自己的产品在质量和价格两方面都取得优势,非有工艺技术上的重大突破不可。我国高科技企业与跨国公司竞争中要赢得优势,必须培育自己的技术创新能力,形成具有自主知识产权和国际先进水平的核心技术。”——师春生
围绕着地塞米松这个核心产品,天津药业在历史上有两次工艺上的重大突破。
第一次是在1992年11月,天药把地塞米松生产中国际上通用的“化学脱氢”改为“生物脱氢”,不但提高了质量,而且成本降低了30%。截至当年年底产能突破两吨,至1993年5月产能已扩大到10吨,超过了我国历史上地塞米松产量的总和。“生物脱氢工艺”问世,使天药地塞米松除外观色泽外,其他10项技术均超过美国普强,达到了法国罗素的水平,使天津药业在对手的价格战面前站稳了脚跟。
1997年,天津药业年轻的总工卢彦昌和其他科研人员一起开始进行“地塞米松系列产品新工艺”的研究工作。他们对工艺大胆创新,在“生物脱氢”基础上,采用新的化学试剂及原料,对工艺线路进行调整,使反应线路减少了三四步,反应周期由30天减少为19天,生产成本下降了40%,这在地塞米松系列产品合成工艺上是一个新的重大的突破,属于重大工艺改进,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天药凭借此项新工艺获得了世界一流的产品,而销售价格又是市场最低价,使法国罗素公司俯首称臣,最后迫使其产品退出中国市场。此外,2000年,天药还与天津大学结晶中心合作,对皮质激素类药物的结晶工艺进行研究,以改善晶形,提高收率,为天药集团这一主导产品赋予更高的技术含量,在皮质激素市场上保持技术工艺领先地位。
目前,天药研究院正在进行第三次针对地塞米松的工艺改进,预计还能将成本大幅度降低。
天津药业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师春生:“创新是企业的生命线”
经济周刊:在相对困难的市场中,天药的地塞米松产品经过10年的发展,长盛不衰,成功背后折射出怎样的发展思路?这个领域的竞争越来越激烈,跨国公司走了,民营企业来了,你们凭借什么捍卫国企皮质激素之王的桂冠?
师春生:1992年公司便制定出“高科技加规模经济”的发展战略,十几年来,闯出一条自主创新之路。实现自主创新有三条道路:原始创新、集成创新、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天药走的是原始创新之路,并且从企业的自主创新实践中总结出四大规律:第一,创立创新机构,我们拥有一个中心、一个网、600多人从事创新。一个中心即药物研究院,这个研究院里不仅有博士生、硕士生,更有我们自己培养的专家、学科带头人。在创新网络中,每个车间至少有三个以上本科生组成的实验室。每个工艺人员、技术人员都担任着工艺改进、技术创新的任务。第二,舍得进行创新投入,从2000年到现在我们每年R&D投入是5%至6%以上,充分保证了科研工作的顺利进行。我们的装备是引进国际一流的,包括化学合成的装备、生物合成的装备、制剂研究的装备都是最好的。我们的钱就花在这些地方,让研究人员的研究条件比别人好,专心投入事业。第三,建设创新队伍,首先必须有自己的学科带头人。比如卢彦昌是我们自己培养的学科带头人、研究院院长、首席科学家。现在世界上搞皮质激素的厂家没有不知道天津药业的,知道天津药业的厂家没有不知道卢彦昌的。他还是全国皮质激素类协会的会长。第四,树立全员创新思想,让创新成为一种企业文化。首先是企业的经营者、企业高管人员必须有创新思想,认识到技术创新是企业的生命线。
经济周刊:在党的十六届五中全会和国家科技大会上,提出了自主创新主体问题。明确指出自主创新要以企业为主体。作为企业领导者您怎么理解这句话?
师春生:我认为应用科学研究、应用基础理论研究要以企业为主体,基础理论研究应以科研院校为主体。“自主创新要以企业为主体”这句话的含义就是整个国家的创新机构主要在企业,创新研究的投入应由企业自身投入不是国家投入。国外经验也是如此,很多诺贝尔奖获得者是企业研究所,而不是大专院校。我认为目前我们的企业和国外差距在于我刚才讲的第四个要素,即企业还没有把自主创新当作企业的生命线,自主创新的观念还没有在企业中广泛地树立起来。
经济周刊:天药是生产原料药起家的,面临市场上同类原料药品的竞争,是不是考虑开发新产品、上新项目,生产附加值更高的成品药?
师春生:天药过去是一家以生产皮质激素类药物为主的原料药药厂,现在我们在逐步完善产业链,成为一家实力雄厚的综合制药厂,并且已经进行下游产品生产。我们在开发区拥有国内最大的产能50亿片的激素片剂生产车间。针剂产能也是全国之最,年产40亿支以上。现在我们不仅用先进的技术控制了原料源头,还在延长药物产业链上有所作为。深加工使我们产品的品种增加了,附加值高的产品更多了,例如片剂、针剂、膏剂等。这是我们对经济增长方式的一种探索。
经济周刊:您怎么看待自主品牌?原料药是不是不讲品牌?原料药企业想国际化是不是也应该进行品牌创新?
师春生:原料药我们打的品牌是“天药”,制剂打“双燕”品牌。原料药的品牌的确跟制剂的品牌不太一样,经销商知道“天药牌”,老百姓可能只知道“双燕牌”。面对普通消费者市场的零售商品、快速消费品是应该打品牌的。在创造品牌的过程当中,分为有意识地创造品牌和无意识地创造品牌。因为品牌的根基是产品,先有产品、后有品牌,产品关键是质量成本,质量成本内涵是技术水平。在上述条件成熟之后,企业可以选择主动打品牌,也可以选择被动打品牌。我们的皮质激素类产品就是被动打。不过我们现在已经开始意识到,要想成为国际化的企业,今后我们在品牌创新上还要再下功夫。
天津药业研究院有限公司副院长李金禄:“竞争底牌是质量成本”
有着42年工龄的李金禄,是天药的元老,现任天津药业研究院副院长,亲身见证、参与了天药几次重大工艺改进。
经济周刊:近些年来,国内医药市场竞争激烈,原料药价格不断下降,在这种情况下进行第三次工艺改进对天药的竞争力和市场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李金禄:要想在各种市场环境下求生存,企业就必须有竞争的底牌。我们认定这个底牌就是质量成本。在质量水平与对手不相上下情况下,原料成本低才有竞争优势。天津药业是北方大城市天津的国有企业,职工有法定收入,在小地方可以依靠压低人工成本来降低成本。虽然我们没有人力成本优势,但是有产量优势,有技术优势,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加规模经济来降低原料成本。我们有了质量成本优势这张底牌,就会让对手感觉不能再压价了,明智的选择是与我们协商,达成价格联盟。
经济周刊:从长远看,你们的技术创新、工艺改进也会被别人模仿,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创新企业该怎么应付?
李金禄:我们企业内部有保护技术的规定:加强内部保密制度,相关人员受控,上下工序之间不能串通。但这个撑不住时间长,我们只能以这种形式,教育职工提高自身素质,为了企业的利益、为了个人的利益,做好保密工作。国家专利保护只是外部保密的方法之一,由于目前我国对仿制专利的处罚力度不够理想,所以我们在开发专利产品时向国外企业学习,划定安全的技术保护范围。
经济周刊:原料药的出厂价格很低,往往是经销商左右市场价格,厂家处在惨烈的价格战中,利润不高,怎样跳出这种怪圈?厂家怎样才能增加和中间商的谈判能力?
李金禄:现在这种怪圈里中间商起了决定性因素,比如某某进出口公司,买我们的料转卖到某个国家中去。虽然我们也有自己的进出口公司做贸易,但是我们的进出口公司也要通过第二层中间商才能销往国外。要彻底跳出这个怪圈,增强企业谈判能力,企业就该联合起来成立行业协会,整体增加与中间商的谈判能力。
经济周刊:有人曾经提出地塞米松这个产品生命周期问题,说这个产品已经使用了半个世纪之久,是不是该产品已经进入衰退期,值不值得下大力量进行技术改进?
李金禄:地塞米松这个产品上世纪50年代最早出现在国外,我国60年代引进,1967年自主研发,至今世界对它的需求量还在不断增加。我估计未来10至20年之内没有药物能取代它,所以该产品能够延续一个较长的生命周期。地塞米松毒副作用很小,能血液注射。未来的替代品可能是六甲可的松龙,但目前该产品价格较高,市场不能普遍替代。
天津大学国家工业结晶中心主任王静康:“工艺改进使晶形超罗素”
王静康,中国工程院院士,我国化工结晶科技领域专家,2000年至2002年主持天津药业与天津大学结晶中心合作,开发新型反应——溶析结晶技术与设备,解决了地塞米松产品晶形还不够完美的问题,使天药的地塞米松产品晶形超过了国际巨头法国罗素。
经济周刊:天药的地塞米松产品上世纪90年代末畅销国内市场,但是地塞米松晶形问题曾一度影响其出口,通过与天大结晶中心的合作,该问题是否得到了有效解决?合作从哪年开始?是什么样的契机促使双方展开合作?
王静康:从2000年开始合作。应该说天药集团出品的地塞米松是拳头产品,20世纪90年代在国际上已享有盛誉。然而由于晶体形态不够完美,影响其生物利用度,即药效,所以只能算作国际二级产品。当时的天药有超越罗素的壮志,所以和我们合作解决晶形问题。药品质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晶形构成。21世纪,医药专利包括两部分:化学成分和分子构向即晶形问题。药物成分相同、晶形不同的药品药效可能差别很大。通过天药与天大的产学研合作,有效地解决了天药地塞米松的晶形问题,经权威专家鉴定达到国际先进水平,使地塞米松国际市场占有率进一步得到大幅度提高。
经济周刊:为什么天药选择和天大结晶中心合作,你们的优势在哪里?
王静康:天津大学结晶中心是国家医药管理局下属的“医药工程结晶中心”,同时还是国家科委下属的“国家工业结晶研究中心”,产学研项目较多,完成的成果大都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天药集团了解到我们从“六五”到“十五”都承担了国家医药结晶方面重大的科技攻关项目,知道我们有这方面的实力,就想到了两家合作、强强联合。
经济周刊:这次合作克服了哪些关键障碍?为了实现这样的目标,结晶中心和企业分别做了哪些工作?就这个案例而言,产学研合作对各自的意义是什么?
王静康:天药将自己的产品和罗素的产品都提供给我们,我们仔细研究后发现问题的症结在于药物分子晶形差别。天药产品晶体形态是无定形态,而罗素公司产品的晶体形态很完整。我们瞄准企业需求,找到问题症结。从基础研究入手,把企业投资风险规避在小试阶段,最终完成了结晶装置1.5万倍的工程放大,由企业投资建成结晶工段,成功实现产业化。经过结晶工艺改进后的产品,在高倍显微镜下观察,结晶形态比罗素的产品还完整。这是一个产学研合作的、赶超世界先进水平的、自主创新的重大成果。此次天药与结晶中心联手实现工艺改进,再次证明了产学研合作的优越性。从学科角度分析,如果单纯进行学术研究,成果转化进度会很慢;只有学校与企业签订合作协议后共同研制直至实现产业化,既可实现企业的技术提升,解决实际问题,同时保证了学校科研成果转化效率。
南开大学经济研究所副所长刘刚:自主创新控制竞争主动权的利器
随着中国经济持续对外开放和更加深入地融入国际社会,国内的市场竞争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形成了中国企业之间、中国企业与外国企业之间、外国企业之间纷繁复杂的立体交叉竞争局面。这种局面使中国企业越来越清楚地感受到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通过自主创新构建企业的核心竞争力是企业获得参与市场竞争资格的基本条件。
早在半个世纪之前,著名的经济学家熊彼特就告诫企业经营者,价格竞争只是企业竞争的初级形态,真正的竞争是创新。创新竞争又被称为创造性破坏,其目的是彻底瓦解竞争对手的生存基础。正是基于这种认识,熊彼特强调具有创新精神的企业家是社会经济发展的中坚。20世纪70年代以后,人们进一步认识到,创新已经不再是一件仅仅由企业家把握和实施的偶然事件,而是社会经济发展中的一个常规性活动。国家的经济发展和财富增长依赖于以企业为中心的包括科研机构、政府和其他中介组织在内的创新网络的发展及其所具有的活力。从发达国家的实践看,自主创新不仅仅是企业自身的事情,而是一个社会经济活动的中心。在倡导创建创新型城市的今天,天津药业地塞米松产品自主创新案例为天津企业和社会就如何开展自主创新提供了一个鲜活的例子,值得我们深入的分析和考察。
解剖天津药业自主创新的案例,给我们带来的重要启示包括以下三个方面:
1.自主创新是多方位的,表现在各个不同的方面,既可能是产品创新,也可能是生产工艺的创新。在天津药业这个例子中,自主创新主要表现为生产工艺创新。从我国企业的现实出发,工艺创新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因为与新产品的研发相比较,对现有产品及其生产工艺进行改进的门槛较低,具有成本低见效快的特征。对大多数制造业企业而言,工艺创新可能是企业自主创新首先要考虑的一种形式。从天津药业的情况看,通过工艺创新,达到了两个目的:一是改进了产品的质量;二是降低了生产成本。两者的共同作用的结果,是使天津药业地塞米松树立了产品性价比的新标杆。
2.创新是一个渐进的试错,而不是直线式的理性过程。在某种意义上,创新更像医生治疗一种新出现的疾病(例如,“非典”),医生在初步诊断的基础上进行初步治疗,根据治疗结果,再诊断和再治疗,经过若干次反复,总结出最佳的治疗方法。天津药业自主创新的成功,就是企业在总结与罗素公司两次竞争失败经验教训的基础上,历经三次工艺创新的结果。
3.企业自主创新不是一个封闭的闭门造车的过程,而是一个充分利用外部资源和创新网络的开放过程。天津药业自主创新的成功不仅仅靠自身努力,而是包括天津大学结晶实验在内的科研机构共同参与的结果。20世纪70年代以来,随着企业创新周期的日益缩短,企业往往通过企业之间、企业与科研机构之间广泛的合作展开创新,合作研发已经成为企业创新的一种常态。这一方面有利于企业加快创新速度,另一方面降低了创新风险。
通过天津药业这一案例,中国企业应当把自主创新纳入企业的日常管理活动,而不是偶尔的尝试。通过充分而有效地利用外部资源,构建一个开放的创新网络,锻造而有效地利用好创新性竞争这一市场竞争的真正利器,是中国企业参与国际竞争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