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在上海的外地人,被称为“新上海人”。
这个称谓挺好。按照一般规则,“新”代表先锋和进步,比之旧类应是优胜。故而新上海人都不会反对这个名词。
每到逢年过节,新上海人回乡省亲,会被熟稔的老上海人问候:回乡下啊?
新上海人不禁皱眉:哪儿跟哪儿就“乡下”了,怎么除了上海,哪儿都是“乡下”呢?这新旧上海人的出处,在这儿一下子就跌入了新旧社会两重天,那个“新”字在新上海人心里的优越顿失感觉。
我来到上海好些年,实在是和这座城市厮混得难舍难分,于是在此安身置业,做了一个标准的新上海人。和很多的新上海人一样,我独立、努力、有稳定不菲的收入和丰富的生活,一个舒适的居所和割舍不下的“乡下”。
最初我很不接受这种说法,甚至有些气愤。我记得第一个和我说这话的是一位银发苍苍的老太,当时她从阳台上收回晒好的笋干,笑眯眯地问我:“你们乡下有没有这个?”
我一看,不就是笋干嘛,有什么稀奇!于是我有些恶作剧地回答:“在我们乡下,这东西有是有,就是人不吃,只喂猪。”
如今回想起来,不禁羞愧当年的莽撞。老太的话其实并无恶意,“乡下”一词在老上海人心里有着渊源。浦西看浦东,那是乡下;浦东看奉贤南汇等郊县,那是乡下;上海郊县看上海以外的任何一块中国大陆,那都是乡下。我有两个家乡,一个是安徽,那是乡下;另一个是北京,那还是乡下。在上海呆久了才慢慢察觉,这种一叶障目的说法是老上海人优越感养成的习惯,和新上海人对那个“新”字的优越感异曲同工。
上海这城市确实是好,连张爱玲也不无优越地说:到底是上海人!不冲着上海的优越,就不会有外地人来扎根,就不会有新上海人。既然是海纳百川,又何必耿怀那些“活着”的习惯。再说了,或许是我们狭隘,未能正视“乡下”一词的真谛。乡下怎么了?乡下空气清新,乡下民风淳朴,乡下是截然于都市的另一种乐园!在发达国家,有钱人不都喜欢住乡下嘛。
上个周末我穿上紫色的毛衣、咖啡色的中裙,新买的咖啡色靴子在阳光下鲜亮。我神采飞扬地穿过社区的绿地,一位相熟的邻居太太——地道的老上海人对我说:“侬今早老漂亮啊!”
我微笑,长发迎着秋风轻飘,温柔的告诉她:“今天我要回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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